雌虎心神不宁。
一种本能的直觉侵扰着北极星,焦虑,烦躁,紧张,它本就浅薄的睡眠被破坏殆尽。
睁开眼,夜晚,浸泡在黑暗中的森林并无异样,鸟如往常一样歌唱,花如往常一样绽放。
野草生长,空气中透着股青涩的植物气味儿。
低下头,它打量着垫在下巴上的幼虎。
大头娃娃生长的很茁壮,身上的花纹火焰般伸展开来,一双粗壮的前臂向前探出,微微环抱着娇小的老三,两个小家伙互相依偎,睡的正香。
腹部,火箭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绒毛间,仰面朝天,它瞪着一对小眼睛,愣愣的望着天空。
冷风吹过,绒毛低伏下一片,它打了个寒战,也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。
积雨云跟随着风伯碾过的车辙前行,云朵似灰色布帛,被撕扯出一道缺口,露一条狭长空隙。
一点点微弱的星光从夜空中洒下,洒在树冠上,渗透下去,刺入火箭迷茫的眼中。
火箭转过头,耳朵无力地垂下,风吹动它细细的绒毛,舞动着,颤抖着。
它的心中翻涌上来很多,奇怪的,仿佛从未拥有过的东西,它不知道那是什么,只是有些难受,有点堵堵的。
它在思考吗?
它会思考吗?
它在想什么?
它想起了哥哥,想起了那个脑袋大大的,喜欢陪它玩耍的,和它吵架,总是将它从那个孚乚头上推开的,不让它吃奶的哥哥;
那个温柔的舔舐它绒毛,眼睛像海一般深邃,使它不由自主去亲近的,总是安安静静的哥哥;
那个在它恐惧时,给它依靠的哥哥;在它疲惫时,恶作剧一样压在它身上的哥哥;
那个拙笨的模仿它动作,不时扭过头看看它,若有所思的哥哥;
那个消失在洞口后,让它心急如焚,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,跟随它脚步的哥哥;
那时候,它好气自己的笨拙,气自己稚嫩的指爪,气自己微弱的力量,跟不上它的步伐。
哥哥回来时,它又是那般欣喜,仿佛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,转眼间,它又想起自己征服了高不可攀的土坡,它向哥哥炫耀,它是多么得意开心。
可是哥哥,你为什么扭头就走了呢?
它感觉到更多的东西从心底冒出来了,它脑袋有些疼,就像是某种堵塞不知多久的栓锁碎裂了,迷迷茫茫中,它似乎懂得了更多。
哥哥,你为什么那么亲近三妹,我想帮你舔干净被打湿的绒毛,你为什么做出那样的举动?
你怕我吗?我做错了什么吗?
隐隐约约,火箭仿佛感觉到,是那些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伤害了它,但是那些东西深深扎在它脑海,扎在它心中,已经除不去了。
它在内心中寻找答案,但一无所获,人类的复杂它无法理解,即使它获得了一些,不属于它的东西,它也难以知晓孟焦为何突然对它如此畏惧,如此疏远。
它压着声音,声带震颤,喉咙缝里,星星点点的声音朦朦胧胧响起,是哥哥常呼唤它的,那熟悉的吼声,小心翼翼的,漂泊在风中,像一曲悲伤的歌谣。
它不知道,歌词,是它的名字。
星光有些恍惚,在扭曲变幻的视线中消沉。
火箭蜷缩起来,将头埋进两只虎掌间,揉成一团,小小的,孤单的,蜷在母亲的腹部。
它感觉鼻子酸酸的,两行清澈的水从眼角流淌下来,打湿了绒毛。
它不知道,那个,叫做眼泪。
北极星微微抬起身,靠近腹部,伸出强壮有力的舌头舔舐着这个尚未入眠的孩子,它不懂得火箭的心事,只是觉得,小家伙似乎没那么开心。
可能是一只虎睡觉,太冷了,北极星给火箭梳理完毛发,轻轻叼起小家伙的后脖颈,将它送到了另两只幼虎处,紧挨着大头虎娃。
火箭触碰到哥哥后背时,分明感觉哥哥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,它紧张极了,生怕哥哥转过头来,瞪大眼睛怒视着它,呵斥它,驱赶它。
它不敢去想,如果真似这般发生,它该怎么做。
幸好,哥哥没那样做,没有睁眼,也没有回头,仅仅这样,火箭就满足了,它将小脑袋搭在哥哥后脑勺处,熟悉的气味儿淡淡的从哥哥身上散发出来,传入它的鼻孔。
火箭闭上了眼睛,它又体会到了那种暖暖的,让它愉悦,舒坦的感觉。
它不知道,这种感觉,叫做幸福。
............
北极星做了个噩梦。
它梦见无边无际的浩瀚无量的洪水,从天上冲击下来,猛烈。
浑浊,狂暴,摧枯拉朽折断千万根参天大树,包裹着巨石,卷携着泥浆,无前。
无数只动物在洪水中哀嚎,有野猪,有狍子,有马鹿,它们淹没在无底的水中,泥沙灌进它们的口鼻,它们无力挣扎,沉没。
蛇虫扭成一团,密密麻麻的黏吝缴绕,张开三角形的嘴,鲜红的分叉信子像一双双无助的手,无声尖啸。
天与地,一片汪洋,漩涡横行霸道,吞噬一切。
一根粗大的树干靠近旋转的涡流,转眼就被拧成麻花,削光了枝干树叶,卷进湍急的水流中,翻腾过后,只剩下一片棕褐色的木屑黏着泡沫漂浮在水面上。
而它的孩子,那三只幼虎,在极远的天边,痴痴傻傻的站在一块巨石上,迎面就是那洪水,它们呆呆的望着前方,巨浪的衬托下,像是面对举世之伟力的蚂蚁,不懂得奔逃。
北极星绝望的目睹洪水拍下,一切都消失不见了,只剩下浑浊的浪花,还有深不见底的漩涡,咧开大嘴嘲笑它的无能,心被撕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