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越梅臣一直对应承安警惕过头,觉得他对宿抚不怀好意,总想捉了他的破绽,好叫宿抚对他死心,事涉国家,也还是如实地将他的建议写成奏折,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京城。
与这份奏折一道的还有关于使团生出的事端始末的奏报,只是一份以越梅臣的名义走雁探司的路子,直接递到宿抚手中,另一份则署了扶风城守将的名,经由通政司送到内阁。
宿抚先看到了越梅臣的折子。
彼时他正为沅川的水患烦恼。从各个渠道汇总而来的奏报将沅川受灾之景描述得令人不忍卒读,饶是宿抚这种手头杀孽无数的历战之将,读完奏报也不免沉痛叹息,泪湿衣裳,只恨不能振臂一呼,启程往沅川救助百姓。
他尚且如此,朝中文武百官更是不堪冷眼视之,沅川水患愈烈,请命前往的大臣愈多,最后连卢天禄对越梅臣的攻讦都因此暂时偃旗息鼓。
雪片般飞往内阁的弹劾奏折换成了请命奏折,短短几天过去,京中若有哪位官员没有写这样一份奏折,必然是要被他人群起而攻,出言嘲笑的。
宿抚并不喜欢朝臣的这一套作风,这让他心生不喜之余,又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毛骨悚然。
新君百思不得其解,又确实不打算对沅川的水患袖手旁观,只得暂且放下重重顾虑,这几日一面频频召见工、户两部官员,询问对策,一面使雁探按照请命奏折上的署名打听,试图挑选出几名有能力平息水患,或赈济灾民,且不会受沅川影响的朝臣。
前者虽然叫他头大如斗,好在切实有所进展,然而后者遴选至今,还没能凑足人数。
宿抚飞快地翻了一遍越梅臣的奏折,大致看了看内容,片刻后意识到这奏折署的是越梅臣的名,笔迹也是他的,但内容恐怕是出自应承安口述,才返回第一页,放缓速度,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。
应承安建议先让千机营护送季聃前去沅川,借由户氏与蔺氏的争执暂且某得栖身之地,同时征调钱粮以备不时之需。
但他又不赞成直接从京中运粮,反而建议宿抚让朝中为他效命的世家联名写诗文赋论,以舆论迫使沅川五姓开仓放粮。
五姓经营沅川多年,如今与宿抚相争,更要把民心牢牢握在手中,自然不会因小失大,吝啬钱粮不去救人,这是让世家之间生出隔阂,宿抚与应承安想到一处,露出了个心有灵犀的笑意。
旋即他又想:京中还是要备下赈济之物的,免得反受舆论之害。
他认为应承安是故意这样向他出谋划策,但这算计看起来不轻不重,宿抚微微品味了一下,感觉还有点像调情。
他忍不住为这个厚颜无耻的想法笑了起来,过了片刻才收敛暧昧思绪往下看去。
应承安既然提到借用世家之力制衡沅川,因此又要顺势劝说宿抚以才干选取前往沅川赈济之人,切勿有门户之见。
宿抚看到这里,原本还在唇边留了一点踪影的笑意当场消失,他微微皱起眉头,望着奏折上那一列小字,半晌后将自己列好的名单拿过来扫了一眼,意识到应承安对他的判断毫无疏漏。
宿抚警惕起来,他匆匆看完了余下的内容,思索数息,合上奏折,让雁探拿下去销毁。
所幸应承安没再写出什么惊人之语,宿抚身上涌起的那股被人看穿的寒意缓缓消退,他极轻地吐出一口气,看了会儿手边的名单,无奈地想:承安是对的。
为了这个他把桌上堆着的奏折推到一边,从抽屉里翻出雁探昨日交给他的探查文书,靠在椅背上飞快地翻了一遍,沉吟着往名单上新填了六个名字。
这回人数差不多足够凑出一个抚慰与赈灾的使团,便递到内阁去商议。
禁卫取了折子退下,宿抚放下笔捶了捶腰,用了一顿便饭,不等内阁回复这份名单,又吩咐说:“传户凭和徐荆。”
户凭下了早朝就收到了越梅臣托人私下传来的书信,将昨夜之事挑挑拣拣地告诉了他。
信上没说使团入京之后的举动是何用意,户凯使人潜入他的家宅杀人放火一事倒是没有隐瞒,户凭看得心神不宁,匆匆向后一翻,看到“有惊无险”四字,才勉强从手脚冰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,定下神回去看经过。
然而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越梅臣说的那个救下他妻儿的“义士”是何等人,就接到了宿抚的传召。
皇帝叫他去扶风城替换越梅臣,想来是知道了他妻儿险些被人所害,特意嘱托他事毕后与家人小聚几日,不必着急回京复命。
沅川相关的事宜一直是越梅臣在负责,户凭心知以自己既对应承安抱有旧日的君臣之谊,又切实出身世家的情况,宿抚不可能让他插手,因此也没有生出过什么想法,闻言稍怔了下,下意识地想要推拒道:“陛下……”
宿抚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音,道:“朕信得过户卿。”